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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地芬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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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三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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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很长一段时间,于亚男都不知自己关押在什么地方,只晓得自己已是一个死囚,这是那副冷冰冰沉甸甸的脚镣告诉她的。被押解离开萸江后,船在资江上漂流了一天一夜,黎明前靠上一个不知名的码头,下船后她睁大眼睛四处观望,夜色中尽是陌生的景物。她被塞进了某座监狱的单人牢房里,没有人提审,也没有人探望,一天到晚听不到什么声音。铁门上有个四方形的小洞,每日早晚,盖住洞口的铁板被抽开,一只手端着一钵陈米饭伸进来。如果这时她沉睡未醒,或者去接饭的动作迟缓了一点,那钵饭会坠落在地上,她只能从地上捡来吃了。墙角有水笼头和便桶。她没有洗涮工具,每日早晨含一口冷水漱漱口,然后将衣襟打湿擦把脸。后墙上有个小铁窗,微弱的光线从那里透进来。坐在幽暗的牢房里,她恍然遐想,沿着那一束光飞出去,也许会找到天堂吧?铁窗很高,她站在窗下仰头望去,能见到紧逼窗口的笔陡的岩壁,以及岩壁上悬吊着的藤条。

    起初,每过一天,她都在墙上划一道痕迹,以记下来这里的天数。后来她就懒得做了。既然没有人提审,这就是说,她的案子已经有定论了,她只有静静地等待那一天了。她不怨天不怨地,只怪自己经历太复杂,没有办法证实自己的忠诚。那一天本来早就来了的,水上飙的一念之差,使她多活了二十多年,多给党做了多少工作!为此,她感谢老水。唯一使她感到悲哀的是,二十多年后,她仍将戴着背叛者的荆冠走向刑场,成为革命的靶子;而她的遗体,很可能与那些货真价实的反革命分子的尸体为伍,这是她不能忍受的。

    这一天终于来到,她被押上一辆有篷的货车。汽车弯来拐去,颠簸了大约个把小时嘎然而止。下车一看,又是一个隐蔽的去处,一道高墙把一个院落圈在一个山坳里。她被推进一间小房,房里有一张书桌,一张木架子床,甚至还有一个脸盆架。房间的变化意味着她的案情的变化,刑场上的枪口可能已不再对准她了!惊喜的电流击中了她的心脏,她一阵晕眩,几乎站立不住。这时她才晓得,心底求生的渴望是多么强烈!

    她在床上坐下,四肢无力,虚脱了一般。这时一个身材高挑的刀条脸走进来,在书桌前坐下,斜视着她:“你就是于亚男?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她庄重地点头。

    “你应该为自己感到庆幸,”刀条脸吐一口烟说,“我们不处决你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能知道原因吗?”她习惯地拢拢短发。

    “你的案子,有的人主张一了百了,也有人持不同意见,认为证据不足。我就是持后一种意见的人之一。双方争执不下的时候,上面有了批示,”他用一根手指向上指指天花板,“上面说,可杀可不杀的不杀,可捕可不捕的不捕,免得资产阶级和民主党派哇哇叫;还说杀人不像割韭菜,人头落地就不可挽回,长不出新的来了,要慎之又慎。所以省委决定,对你采取慎重的态度,由我来重新审查你的案子。”

    “谢谢你,同志。”她有礼貌地点点头。

    “先别这么叫,在未证实你确是我们的同志之前,我们还只能将你当敌人看待。”他说。

    “我是共产党员,在没证实我确是敌人之前,你们应当把我当同志对待。”她说。

    “你看,我们看问题的角度就不一样,这不奇怪,你是被审查者,我是审查者。”刀条脸摆摆手,“我姓关,你就叫我老关吧!”

    她问:“老关,你看过我写给地委的交待材料吗?”

    老关说:“卷宗里所有的材料我都琢磨过了。在我看来,你若不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共产党员,就是一个极为阴险的反革命分子。”

    “你真觉得,我是你的敌人?”于亚男盯着老关,猛然想起二十多年前水上飙处决她时,她也说过同样的话,声音不觉就颤抖了。

    “我说过了,未确定你是同志之前,只能把你当作敌人。谁是敌人,谁是朋友,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,半点也马虎不得。现在正是镇反时期,敌人猖狂得很,对你保持高度警惕,是非常必要的,”老关口气缓和下来说,“先别管你是什么人,如果你真想搞清问题的话,要积极配合,提供线索,老实交待。特别是你改名之前,作为中共安华县执委委员和青龙山游击队队长的陈秀英的有关问题,一点一滴也不得隐瞒。”

    “我没有丁点隐瞒,该交待清楚的,全写在材料里了。”她说。

    “可是根据你的交待,不但没有问题,而且还应给你请功呢!”老关眯起眼睛。

    “我确实没有问题呀!”于亚男摊摊手,眼神痛苦而迷惘,“现在我只是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。知情的同志都牺牲了,时间又这么长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是还有一个知情人蔡如廉么?”老关冷丁问道。

    “他的话,你们信得过?”她说。

    “可不可信,我们查查再看吧。”老关意味深长地觑她一眼,似乎抓住了她的什么破绽,转身背着手走了。

    于亚男便在这间条件有所改善的房子里开始新的等待。她被告之不能迈出房门,就只在门内活动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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